十九年前的公立医院的走廊内还保留着数米长的木制长椅，长椅之后，是下半部分刷上绿漆的白墙。白墙之上，一张发黄的告示用红色字体显眼的写着“肃静”二字。
但是有人却对这告示熟视无睹。
长椅之上，一位约莫三十岁上下的不修边幅的男人盯着手中那块手机屏幕，屏幕中的手游堪称国民——王者农药。
外放的游戏音效嘲笑着那张发黄的告示，男人手中的游戏角色念着洒脱的台词：
“大河之剑天上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
……
伴着帅气的角色台词，和男人疯狂搓控着的手指，击杀音效一个又一个地发出。男人骄傲地挑起嘴角，他一只手摸出一袋槟榔，另一只手在聊天框快速地发着嘲讽语言。
“别玩了，你能不能上点心？！”坐在男人对面的老妇人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可惜这劝说又要如同往常一样做了耳边风。
“李文正！你女人在里面受难。”老妇人指向走廊尽头的手术室，写有“手术中”的牌匾一直亮着手术灯光，“你看看你再干什么？她产前的身体状态那么不好，却还要坚持生下你的孩子！”
李文正烦躁地偏过头去，他不想看自己母亲那骇人的目光。从小到大，他一直被严厉管教，但是男人的脑后似乎有一根反骨，越是严厉的管教，越引来自己的叛逆。
但是至少妻子，是和他自由恋爱的。
面对这些话语，李文正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彷佛被自己母亲的训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他只希望有谁能来打破这充满火药味的气氛。有谁来……
似乎是男人心中的话语被谁聆听，手术室上方的红色牌匾发出熄灭电流的声音，紧接着，手术室的门开了。
坐在走廊上的二人下意识地围了上来，那穿着白大褂，带着无菌手套的医生欲言又止，他有些庆幸自己戴着宽大的口罩。医生避开两位家属的亲切目光，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
“是个女孩，但是大人没保住。”
医生冷冰冰的话语让李文正跌入冰窟。他顿时感觉眼睛胀痛，仿佛在一瞬间，长时间玩手机的疲劳全部迸发出来。他欲推开医生，向手术室内钻去。
医生和护士排起人墙安抚着两人的情绪，混乱之中，李文正透过那人墙的缝隙瞥见了手术台上头上盖着白布的妻子，手术室深处传来女婴的哭声。
对于男人来说，那哭啼声不代表新生，而是代表毁灭，毁灭了唯一能证明他存在过的人。
吃母亲给他规定的食谱，读母亲要求他上的学校……令人恐惧的人生道路一眼就能望到头。他在这不属于他的道路上踱步着，弯腰摆弄那不知名的小花，却不想那花儿在他指尖瞬间枯萎。
李文正发疯一般向手术室挤去，男人那双充血的眼睛看什么都是血红色。他蛮横无理地将失去妻子的愤怒发泄在所有人的身上，甚至对着那个刚降生于人世的女儿发起了咒骂：
“害死人的东西！害死人的东西！晦气！”
……
十九年后，黑发少女向着自己的挚爱反复吟咏着这句亲生父亲对自己的咒骂，她躺在周不疑的双膝上，那双黑色的眸子黯淡了下去。
“柏酱的父亲好过分呐。”周不疑俯下身子，白色的发梢垂在李柏的脸颊旁。李柏的视野只剩下她的挚爱，少女享受着狭窄视野给她带来的安心感，那句反复吟咏的咒骂越来越小，最后模糊不清。
“没事的柏酱，我就在这里。”周不疑抚着膝上少女的额头，想让李柏尽可能地放轻松，“把一切都说出来吧，说出来会轻松很多噢。”
李柏嗅着少女体香与熏香混合的味道，她扯着周不疑的宽大衣袖，放置鼻前。这样的举动似乎安定了李柏的心神，之后她却问出一句匪夷所思的问题：
“不疑酱为什么叫周不疑呢。”
周不疑没有回答，这本来并不是一个很难的问题，却让房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不过李柏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讨厌我的名字，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而我的名字毫无意义。”
接着黑发少女话锋一转，又将周不疑的思绪拉回十九年前。
十九年前的婴儿看护室门外，李文正透过那大大的玻璃窗户，死死地盯着那个无名的女婴。
亡妻的离去让他失去理智，甚至无可救药地使男人迁怒于自己的女儿。
“要是没有这个小杂种就好了。”
“谁是小杂种？”苍老的女声从李文正身后传来，童年时期就刻在男人心中的习惯使他有所收敛。即便如此，此时他的内心还是肮脏不堪。
“这就是你给你女儿取的名字？”老妇人激动地将手中的信纸摔在李文正的面前，“李白？你想让她的童年在同伴的嘲笑着度过吗？还是想要用压力压垮她？”
知子莫若母。李文正正有此意，但是他的内心还有一个更加黑暗的报复。
“不对哦，我的母亲。”李文正露出卑鄙无耻的胜利笑容，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心第一次没有被眼前这个老妇人所看穿。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冲上他的脑门，一句惊人的话语从他口中钻出：
“望女成凤？她不配！她的名字是我手游中英雄的名字她只是我的玩物我要让她绝望我要剥夺她出身的意义我要让她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男人毫无断句的恶言之后，是他诡异的笑声，“这个小杂种杀死了唯一能证明我存在过的人。”
“母亲，这也是我对你的复仇！我不是你的东西！”
男人说罢，便向医院外走去，背着身后的那双手里，握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白酒瓶。
老妇人扶着墙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她知道自己对儿子的教育是很失败的，但是没想到他的内心已经扭曲到了这种程度。
“你怎么对得起你的亡妻？怎么对得起那个新的生命？”
老妇人攻心的质问发出，试图阻止男人向外走去的脚步，那男人却嘲笑着回应：
“我的妻子已经不能讲话了，那个小杂种还不会说话。我不需要对得起她们。”男人向后掷出手中的空酒瓶，那酒瓶在老妇人面前摔得粉碎，“不要把恶心的责任加在我的身上。你想把我教育成你期望的样子，现在的我你还满意吗？要不这份责任你也帮我承担了吧？”
老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血压飙升使得她扶着墙壁坐了下来。她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随时带的药，直接咽了下去。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过了大约有一刻钟，老妇人才缓过劲来，她望着手里被捏的不成样子的信纸，自言自语道：“我不会让你给她取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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